风来疏竹

非常态【叁】{下}

非常态/单箭头/仿《呼啸山庄》作



太懒了,这几千字鸽了许久。说是仿《呼啸山庄》,但是越写越偏了,凑合看吧(✘_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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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邝露,一滴普普通通无所作为的露水,我贫瘠的生命是否因为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而荣耀过片刻?


殿下接下来好几个月不曾出璇玑宫的大门,静静悄悄待在宫内养伤,心中伤郁,他话也不多,偶尔火神殿下前来寻大殿下棋解解闷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无非就是些朝中琐事。我有幸在一旁伺候,端茶倒水,棋局形式我也只是初浅知晓。此时我一心扑在殿下身上,天后娘娘此前的话伤了殿下一片心,又免去了他的昏定晨省,便是打定了主意明目张胆地对殿下这个外人之子的排斥与宣战,我只盼望火神殿下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提起任何关于天后娘娘的消息。


“母神……行事一向如此不近人情,兄长你别太放在心上。”火神殿下“啪嗒”下定一颗棋,我的心也随之颤栗一下。


我看见殿下平静淡雅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霾,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,微垂着眼睑,投出一片阴影,微抿的嘴角旋即掀开一丝笑意,他下定了另一颗棋:


“母神赐寰谛凤翎为我疗伤,此乃大恩,润玉铭记于心,不敢忘怀。”


“她毕竟是你我的母神。”


“是,”殿下微定神瞧了火神一眼,神色难辨,“你的母神。”


“兄长……”


“但母神养育润玉几千年,虽非亲生,却有教养之恩,润玉不敢忘。”


火神殿下这才舒展了眉毛,心情畅快了些许,接着下起棋。可我瞧着殿下并没有舒展之意,他依旧把自己隐藏在阴霾之中,却又不得不对着天后娘娘的儿子展露笑容。我为我之前闪过的片段似的想法感到惭愧--殿下过得如此之苦,全赖天后娘娘赐予,我不知是怎样的异想天开才会有那样的念头!






接下来几天,殿下一改往日的沉闷郁郁的状态,从省经阁借来了许多书,于是从呆坐着眺望窗外风景品尝春花秋月的悲伤,变成了埋首在书桌上翻看道家佛学的典籍。


《金刚经》中有一句话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”,人相,物相,悲苦相,喜乐相,皆是虚妄,物不是物,我不是我,我的喜与悲从何而来,又消逝在何处,一个躯壳里住着的灵魂如何才能摆脱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困顿,奔向”皆是虚妄”的圣殿?这一点上,又与道家的关于自我存在的言说颇为相似。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”,无己无功无名,剩下的那个就是真正的自己吗?


我是谁?抑或早已是浑浊中的一员。


殿下日日瞧着这些书,念着些术语,久而久之,我就算不曾拜读过,也懂了些“灵”与“肉”之类的哲学色彩的词。


我还是不懂他的痛苦,我把一切不该有的烦恼都推到天后娘娘的冷漠和绝情上。




“没有答案。”


殿下将书推至一旁,耷拉着脑袋看着窗外欣欣向荣绿意盎然的翠绿,眼睛却宛如深潭一样的迷惑。


“邝露,我好像,我心里……”


“什么,殿下?”我不解道。


“我心里,好像有一种情绪,夜不能寐,食不知味,我心里有一个人影,我又痛恨她,又……”


“他是谁?”又痛恨他,又……又什么呢?


“我大概是病了。”


“殿下,你应该多休息,这些书晚些时候也可以看的。”


“凡所有相皆是虚妄,我大概是做不到了。”


他说下这话,就起身回床躺下,我急忙迎上去替他安顿好便退下。



“许是在梦里能遇见她,”


退下时,听到他如此说道。






殿下果真是病了,我心想,他已经开始说一些胡话了。


只是这一边殿下的病还未好全,那一边的天后娘娘又开始动作起来。听说天后娘娘一直在寻找当日暗伤火神殿下的人,几乎把整个天宫翻过来。消息传进殿下的耳朵里,殿下倒是不常见地笑了起来:“果然是她的行事作风,”旋即又目光一沉,“也只有旭凤能牵动她的心。”


只是天后娘娘这账,不知怎么就从天上查到了洞庭湖去了。洞庭湖正是殿下生母居住的地方,这些年来不曾与天界人员密切来往。


等殿下知道这消息,急匆匆赶去时,见到的却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尸体在自己怀抱中消散。


我被困在璇玑宫内焦灼不安,恨自己仙阶低微不能上朝去为殿下分担几分的痛苦。我踱步于宫门外,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璇玑宫平日里自己训练的亲信传达的消息。


第一次传来的消息是天后娘娘亲手杀死了洞庭君--簌离仙上,殿下的母亲。


第二次侍卫来报,说天后娘娘一口咬定当日暗杀火神的就是洞庭君。


第三次侍卫来报,说天后娘娘把洞庭一族打成了逆徒,意图谋反。


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,到了这里事情已经很明朗了--天后娘娘是不是接下来要说,夜神殿下也参与了谋反?这天宫之上,除了火神也许会出来辩解几句,还有谁愿意为了一个无权的殿下说几句公道话。


第四次侍卫来报,说天后娘娘认定夜神也参与到此次谋反之中,已动用雷霆之刑。


“证据呢?”我紧问道。


“莫须有。”


在我认定殿下难逃重刑之时,第五次侍卫来报,说天帝陛下认定夜神不知道内情,力保润玉。


世事反转之快我这才领悟到,什么叫做翻云覆雨,我还没从这转折中反应过来就被催促着准备东西,去迎殿下回宫。







我到了正殿时,殿下已经满身伤痕,一袭白衣染成刺眼的红色,他勉强支撑了起来,也顾不上擦去嘴角的鲜血,依旧是微皱的眉毛、暗淡的双眸和苦笑的唇角:


“母神请放心,儿臣一定,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
我看到远去的天后娘娘身形一滞,依旧是我那天听到的淡漠的口吻:


“夜神何出此言。”


“寰谛凤翎,应归还母神,既是从此再无恩情,也该断得干净。”


“夜神糊涂了,早已无恩情。”


她摇着美丽的身影,渐渐远去。


殿下倒在地上,血泪巨下。我们急忙将殿下护送回璇玑宫,请了医官过来看了伤开了药,确定性命不碍后派人送医官回去。


我惊魂未定:“还好天帝陛下及时赶到,邝露以为……”


“及时赶到?”殿下冷笑一声,却不小心牵动伤势,“我是生是死,全凭他们一句话。”


我深以为然,只是一个“莫须有”的罪名,便可让一个人死,只是天帝的一句话,又可以让他活。殿下暂时是活了下来,但是以后呢,天后娘娘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已经断去母子恩情。


“天后娘娘她……”


“荼姚?!”


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殿下直呼天后娘娘的名讳,还来不及惊讶,就看见殿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,仿佛这个“荼姚”这两个字与他的伤口紧密联系,稍有动作便让他生死不能。


“荼姚,荼姚,荼姚……哈哈,荼姚……”


殿下一面念着天后娘娘的名字,一面捂着心口缓缓躺下去,他眉头锁得更紧着,缓缓闭上眼睛时我竟看见了一滴眼泪从眼角处滑落。


我一面为他擦拭血迹,一面想着天后娘娘给殿下造成的伤害肯定十分深重。







“凡所有相皆是虚妄,是我心生杂念,所虑过重,但我睁开眼,只觉得时间之长,世事无趣,每一秒都不真实,而我唯一真实的快乐却要在梦中去寻找,去遇见,只是如今,我连入梦都不能。”


殿下再次醒来时,一个人在喃喃自语。我无法回答的问题,我甚至不了解他的“唯一真实的快乐”到底是什么,他越来越像一个谜,像沙漠中独自生长的一棵树木,被卷进不知深浅、不知时长、甚至不知要滚到何处的龙卷风之中,他目前还只在旋风的边缘,但我总觉得总有一天,他整个人将完完全全被卷入到风暴的中心,直到我们所有人再也看不见他。


“邝露,所有皆是虚妄,留不住,唯有权力,我将用它来留住所有爱,所有恨。”


我望着殿下脸上神色坚定,是做出了决定便一再不复返的决绝,他眼睛不曾眨过,定定将眼神抛向窗外--依旧的春意盎然,依旧的春花秋月,花月不解人间事。


我知道殿下接下来要走的是怎样一条路,我是活在世上的最好的记忆工具。







他计划的第一步便用在了锦觅仙子身上。还未介绍锦觅仙子,是先花神梓芬和水神洛霖之女,先前一直生活在花界,不知亲生父母,服了陨丹,灭情绝爱,最近才与水神父女相认。因天帝陛下和水神有长子长女结为夫妻之誓,自然锦觅仙子与夜神殿下便有了婚约。可怜火神殿下偏偏对锦觅仙子情深义重,竟为了此事与夜神殿下闹了矛盾。


“适当放些消息给荼姚,说旭凤愿意舍弃火神一职,只求带锦觅比翼双飞。”


殿下敲了敲桌子,淡定自若地饮下沏好的茶,自从那次事件以后,他私底下再也不唤天后娘娘的尊称,只说名字。面前的侍卫得令,应声退了出去。


“就算天后娘娘因此要杀锦觅,天帝陛下知道是她当年推先花神下临渊台,陛下也不会因此让天后娘娘偿命的。”我说出我的疑惑。


“自然不会。”他放下月白色茶杯,深深笑意,“我就是要她活着。”



一切如殿下安排,事情像提前排练好的戏剧一样发展下去,天后娘娘正要杀锦觅时,天帝、水神、火神、夜神四人齐齐到场,殿下再适时甩出天后陷害先花神的证据。


天后娘娘脸色煞白,几近晕倒,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,有她的夫君,有她的儿子,有她的仇人,还有她不认识的旁观者,她将眼神在四人间览过,最后落在夜神殿下的身上,对上了夜神似笑非笑的双眸,恍惚间,她若有所悟般双眸放亮,因为过于激动声音嘶哑:


“是你?!是你,这一切早就是你设计好的!”


众人看向夜神,长身玉立,淡雅自若,反而是天后娘娘像是兔子急了胡乱咬人一般失了姿态。


殿下悠悠然走到她身边,细细打量了她一翻,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,我看到在四目相对的刹那,天后娘娘竟然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。殿下伪装地很好,声音空灵、平稳,若不细心观察,是听不出其中的一丝紊乱:


“母神别怕,在里面忏悔,也许儿臣有一天能迎你出来。”


我暗自为殿下焦急,他这个时候上去与天后娘娘搭话完全是自己顺坑跳下去,平白会引起别人的嫌疑,他最应该做的就是继续装作淡然无所谓的模样,那样冰雪聪明的殿下怎么此时如此糊涂!


天后娘娘再是怀疑这一切是夜神殿下所为,但她也拿不出证据。她被押入了毗娑牢狱。



她被押入牢中那一天,殿下也跟着去了,回来之后神色沉郁,并没有报仇之后的片刻欢愉神态。








之后,锦觅仙子和殿下的婚礼如期举行。我并没有去,我待在璇玑宫,整顿婚礼后方的事务,既然注定是一场不会成功的婚礼,我只需要在后方静静听消息就够了,就像上一次,一样。


胜利的消息传来,兵变成功,锦觅仙子杀了火神殿下,天帝为救火神殒身。这完全不在殿下的计划之中,他想要的是每一个人都活着,却不能活得比他快乐。


殿下胜利了,不,现在应该称天帝陛下。








天帝陛下胜利了,可是他接下来的操作却更加令我看不透,如果说他之前还只是在风暴的边缘,那他现在已经被卷入风暴之中。


他将废天后从牢狱中迎了出来,安排他住进了璇玑宫内自己的寝宫,自己却日日睡在批改公文的书房内。


那一天,我实在是忍不住我的好奇和惊讶:“陛下,您这是在做什么?”


“奇怪吗?”陛下抬头冲我笑了笑,“不奇怪,只有将她留在我身边,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。”


我心里有一个声音,清清楚楚地告诉我:陛下在骗我,也许更是在骗自己,他在折磨天后娘娘的同时,也是在折磨自己。我之前不正确的想法又跳了出来,我惊恐般想压制自己的意识,但那种观念像潮水般侵占了我的身体--我必须、必须要再偷窥一次。


或许我不应该偷窥,我应该远远地躲开璇玑宫,假使那天我并没有跟随自己心里的声音爬在墙角偷窥,假使我从不曾利用陛下对我信任去偷窥他的秘密,也许天家这一桩母子丑闻便再没人知晓。



我看见陛下合上了门,天后娘娘坐在妆台前翻看着书籍--我记起来了,那是陛下生病期间从省经阁借出来的道家书籍和一些佛经。


天后娘娘随意翻看着,估计听见了陛下进来的声音,扯出冷笑: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?”她一声冷哼,“你也配说佛?六根不净,囚禁嫡母。”


“母神这时候说起了嫡母?”陛下的身影从阴影之中走出来,声音也像来自阴暗之处,“再无恩情这话也是母神你自己说的,这时候怎么称起了嫡母的身份?”


话被堵了回来,天后娘娘倒也没有气急败坏:“你的那些大臣门可知道你囚禁嫡母,心思不净?”


“那请,荼姚,说说我怎样心思不净?”他特意咬重“荼姚”两个字的发音。


这两人对话一定要用反问吗?作为一个心思不正的偷窥者,我希望他俩说话能一问一答,简单明了。


天后娘娘酝酿了片刻,像下定决心奔赴一场不知结局的豪赌,开口道:“幼时,我怜你无母,抚养你长大,你对我颇为依恋,每年我的寿诞,你准备的礼物必定都是独一无二的稀罕之物,甚至比旭凤的还要用心。这一份心思,你觉得是恋母之情吗?”


话音刚落,我看到陛下的身影像狂风般瞬间移至她身前,将她钳制在妆台与他之间,氛围变得微妙起来,一切安静得诡异,似乎能听见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。


我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。


“你想说什么?说我喜欢你?说我爱你?所以你才在旭凤受伤后迫不及待地来找我,要和我划清界限?既然划清了界限刚才又要以嫡母的身份来压我?什么话都被你占了,我还能说什么?”陛下连着说了一串的问句,我看不清他的神色,只能隐隐瞧见他起起伏伏的胸膛表明他并不平静的内心。


“可是,你错了。”陛下起身,俯视着他胸前的人,“我并不喜欢你。荼姚,你干嘛这样看得起自己?我留你在璇玑宫并非是我想日日看见你,而是希望你日日看见我,看见你的仇人如何手握大权,如何肆意潇洒,如何比你快乐。”


天后娘娘反应过来自己被羞辱了,反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,厉声道:“你给我滚!”她将妆台上的东西砸了个稀烂,我听见噼里啪啦一阵摔东西的声音。


陛下立在身旁,一言不发,静静地旁观着她的愤怒与尴尬,可是,这也是他的怨情与愤怒。我是不相信他对天后娘娘说的那一翻话语的,他也许恨着她,但更是爱着她。不管这是多么不堪的心思,多么不容于世的感情,他的的确确爱着她,无望的,绝望的。


陛下也许看够了,起身要走,但天后娘娘将他叫住:“旭凤呢?我要见旭凤。”她原来还不知道旭凤被锦觅一刀刺中精元的事,我心里暗自惊讶。


“旭凤啊……”陛下报复性地拖长音调,“死了。”


“不可能,不可能,不可能。”她摇着头,抓住他的身体,声音颤抖,“你骗我,你骗我。”


“我为什么要骗你,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欺骗?旭凤被锦觅一刀刺中精元,灰飞烟灭了,父帝为救旭凤,也跟着殒身天地。”他语调平静,仿若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,目光紧随在她身上,欣赏着她脸上此时此刻的慌张、惊讶、恐惧、伤心、绝望。


殿下还有一件事没有对她讲,锦觅的确是杀死了火神殿下,但她已经在积极复活火神,步骤进行到了一半,如果不出意外,火神可以平安复活。但陛下显然并没有打算告诉她这个消息。


接下来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巴掌声,陛下没有躲让,站在原地任她打骂。



“孽子!”


“早已无恩情。”


“我要离开这儿!我不要待在这儿,待在这里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令我恶心。”


“既然璇玑宫留不住你,那你就去临渊台吧。不变的是,我还是会去日日看望你的,荼姚。”



陛下从房中出来,又加上了结界。


我看见他站在门外良久,直至流出一滴眼泪。


我又听见房内传来天后娘娘的哭泣声,我想象她哭起来一定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。


可是这两人,除了此时此刻的眼泪是同一刻掉落,其他的感情上,再也不曾同步过。







天后娘娘被移送至临渊台,陛下原本的计划是,临渊台能让她想起先花神梓芬的亡故,增加她内心的罪恶感,他醉心于如何折磨她的感情。可这是他走得最错误的一盘棋。


傍晚时分,侍卫来报时,陛下正在批改公文,说废天后跳下了临渊台。


我看见陛下的脸霎时泛白,唇角颤抖,目光如死一般的惊恐,他丢了笔,轰隆一声化作应龙,夺门而去。我旋即施法紧随他身后,我看见他一头扎进了临渊台的黑色罡风之中。



他再醒来时,已经是三天后,众仙家及时赶到施法,方才将跳临渊台不算深的陛下捞了回来。


“她呢?”陛下脸色惨白,无一丝血色。


我知道他所问何人:“废天后已坠入临渊台,因为时间太晚,我们没有办法找到她的仙身。”


“啪--”陛下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

吓坏了周围的小仙侍,纷纷跪了下来:“请陛下保重!”


可是止不住,他又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一巴掌,又一巴掌,我看到他眼泪断线珠子般落下来,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,我看到他消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。


这些都不算什么,我看见他“唯一的真实的快乐”永永远远陨落。


或许他,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天后娘娘秉性里的刚烈和热情--她的热情全部给了旭凤,旭凤死了,她也死了。


所以,最后,他还是输给了旭凤。








陛下活了过来,又开始繁忙他的公务。


“邝露,你告诉黄岐仙官,如果锦觅来找他要一味药物,尽管给她,只是,其中再加一样东西。”


我领旨去做了。我当然知道陛下的意思,他希望火神殿下活过来,又不让他活得那么快乐,加入这一味药,就能达到效果。







“她死了,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她立一块碑?”与其说陛下在问我,不如说他在问自己。


“可是她那样冷漠,连遗体也不曾留给我,真是无情啊,她杀了我母亲,害了洞庭一族,跳了个临渊台就算结束了吗?”他自顾自摇摇头,哀怨道,“但她是我的母神,嫡母,我怎么能不给她立一块碑?每年清明,我也该学着人间的模样给她烧烧香。你说是吧,邝露?”


他诡异地唤了声我的名字,我惊得后背一凉:“陛下,跳入临渊台的神仙都魂飞魄散,是收不到香的。”


“不对。”他声音温柔而幽静,“不对。她走不远的,我日日见到她,她也必定日日见到我。所有相,皆是虚妄,我闭上眼睛,抛去所有的相,我常常见到她。她在恨我,在咒骂我,你听不到吗?对,你听不到,你摆脱不了虚相。我也在骂她,我天天都在骂她。”他闭上眼睛,“总有一天,我是要与她相见的--所以我得给她立个碑。”


我被他诡异的话语说得头皮发麻,突然间,他手中生出一团光影,倏然没入自己的胸口,我尖叫一声,继而看见他将手从胸口处取出来时,分明多了一只漂亮的金钗--


寰谛凤翎!


那是当初天后娘娘为救尚是夜神时的陛下,打入他心口的寰谛凤翎,也是天后娘娘急着与陛下断离所有恩情的寰谛凤翎!


“寻一个凡间的荒野地,将它埋在那里,就当是为她立一个碑。”


陛下捂住胸口,吐了一口血,昏倒过去。








又几千年过去,锦觅和旭凤在凡间安了家,还有了一个小孩,取名“棠樾”,除了旭凤因为陛下加入了那一味药,每月要受几日锥心之痛以外,他们一家人过得也算逍遥自在。这几千年来,他们并不曾与天帝陛下往来,天帝陛下更不曾主动问起过他们。


我已将寰谛凤翎寻了一个偏僻处埋起来,为天后娘娘立了一块碑。陛下也不曾问过我地址,或许,时间真是一味良药,几千年了,该治愈了吧。


那一日,月下仙人竟偷偷带了棠樾来天界玩耍,他是算准了陛下这几日要去一趟鸟族解决鸟族内部的权力制衡问题,只是陛下临时改了时间,这一下,竟撞上了棠樾。


“这孩子是谁?以前不曾见过。得姑父这样疼爱,本座好奇得很。”陛下与月下仙人几千年来只见过几面,这样的搭讪,显然并不太友好。


月下仙人想急着带走棠樾,却不料这小孩活泼好动,自己先回答起来:“我叫棠樾,这是我叔祖父。”


“叔祖父?”陛下意味不明地瞧了一眼月下仙人,“原来是旭凤和锦觅的孩子。叔父,这孩子我喜欢得很,让他去我璇玑宫玩几日吧。”


“润玉,你别太过分!”这几千年来,他还是第一个称陛下名讳的人。


陛下并不理会他,问棠樾:“棠樾,我和你的父亲是亲兄弟,和你的母亲是好朋友,你应该唤我一声伯伯才是。”


“伯伯?可是我爹娘从没有提起过你。”


月下仙人尴尬又着急地看着两人讲话,陛下却并不觉得尴尬:“那你现在认识伯伯了,可愿意去我璇玑宫玩玩?”

“不行!棠樾,跟我回去!”


陛下冷笑一声:“叔父莫着急,让我再问这孩子一个问题。”


陛下收起冷笑,换上笑容,问棠樾:“棠樾乖乖回答伯伯,你知道荼姚这个名字吗?”


此话一出,我和月下仙人皆是震惊不已,如五雷轰顶,只不过月下仙人是觉得陛下此时提起荼姚的名字,必定是包藏祸心,而我震惊,则是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了,陛下从来不曾忘记天后娘娘,他自己忘不掉,也不希望曾经她身边的人忘记她。


“荼姚?没听说过,她是谁?”棠樾摇摇头。


我看到陛下的脸色阴郁起来,一时痴傻,神不附体。月下仙人趁机带着棠樾逃离而去。


“陛下?”我唤道。


他没有理会我,仿佛没有看见我一般,一个人痴痴呆呆地离开了。








这只是一个开始,远不是结束。


过了几日,月下仙人骂骂咧咧闯进璇玑宫,陛下示意放他进来。


“润玉,你好歹毒的心!锦觅和旭凤千方百计绕着你,你还不放过他们!你说,是不是你把旭凤和锦觅的行踪透露给魔界的,而且还不让他们踏进花界和鸟族?他们已经不能回天界了,你还要如此折磨他们。”


“叔父多虑了,旭凤乃是战神,六界之中,谁能杀得了他?就算每月他疾病发作,也有能力防身。”


“你你你,你说的是人话吗?!”


“是我把他们行踪透露给魔界,是我不让他们踏进花界和鸟族,而且,以后他们每在一个地方长期安定下来,我就会把行踪透露给魔界。”陛下不疾不徐地回答。


“你就是个疯子!”


“对,我就是个疯子。”陛下低头批改公文,这样的话语并不能激怒他。


月下仙人转身走了。




“邝露,我要他们活着,但不能比我快乐。”


但是陛下并不快乐,他们即使是流亡,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流亡。这一点,陛下又输了。


“棠樾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,旭凤竟然不让自己的儿子知道她的名字。我,她的仇人,她的孽子,都还清楚地记住她的名字。旭凤和锦觅太过分了,他们不该得到美满的生活。”


但是陛下,遗忘是最大的解脱,是最大的快乐。锦觅仙子和火神殿下为了给棠樾一个美满的家庭,将上一辈的恩怨隔绝在棠樾之外。这一点,陛下又输了。







陛下取出寰谛凤翎之后,身体状况一直不好,之前跳入临渊台负的旧伤熬成了旧疾,又加上这些年来操心公务很少休息,思念一人而致心中郁郁寡欢。


他今日告诉我,说他该走了。我哭了起来,不知所措。


他递给我一块波光粼粼的龙鳞,对我说这是逆鳞,让我埋在天后娘娘墓碑的旁边。


“我说过我要去见她,”他躺在床上,像是早已预知自己的收场,“不值得为我难过,这天上地下,恨我的人不少,我终于满足他们的心愿。”


“我真是,恨她。”


他走了,消逝成轻烟,我紧握住手中的逆鳞,终于成了故事的最后一个旁观者。



天界迎回了旭凤,他以广阔的胸怀和智慧的谋略稳重了天界局势,以至于,像我这样一个跟在前天帝陛下身边的老人都没有被打入大牢,只是被剥去上元仙子的职位,成了一名无权的散仙。这样也好,我终于有时间去完成最后一件重要的大事。


我将他的逆鳞埋在她的旁边,立了一块碑。我也许再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了。


荒凉之地,没有人烟,杂草丛生之处,立有两块石碑,左边一块还是崭新模样,四周是松软的泥土,没有杂草,而右边一块,已经杂草丛生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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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可以赶在2月14日结束之前写完,写作能力越来越差了,这几千字从中午写到现在(◕ˇ∀ˇ◕)祝大家节日快乐!在疫情期间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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